娱乐圈顶流傅砚舟有个尽人皆知的秘密——他患有亲密接触障碍,从不拍吻戏。直到新人宁晚晚空降剧组,被塞进他的大尺度感情戏里。全娱乐圈都在赌:这姑娘能撑几天不被傅影帝的气场冻哭。可没人知道,每个深夜,傅砚舟都会敲开她的房门,声音嘶哑地练习:“再来... 碧玉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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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圈顶流傅砚舟有个尽人皆知的秘密——他患有亲密接触障碍,从不拍吻戏。

直到新人宁晚晚空降剧组,被塞进他的大尺度感情戏里。

全娱乐圈都在赌:这姑娘能撑几天不被傅影帝的气场冻哭。

可没人知道,每个深夜,傅砚舟都会敲开她的房门,声音嘶哑地练习:“再来一次……我这里情绪不对。”

他掐着她腰逼她一遍遍重演吻戏,却在镜头真的对准时失控护住她:“换替身!”

后来国际颁奖礼上,傅砚舟当着全世界镜头扯开领带:“报告,病情好了。”

“但只对傅太太……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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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泼翻的浓墨,将影视基地里这间顶级套房的窗户染得漆黑。

室内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昏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沙发上男人清绝的侧影。傅砚舟刚结束一场夜戏,妆发未卸,丝质戏服领口微敞,露出半截明晰的锁骨。他指尖夹着一份剧本,纸张边缘被捻得有些发皱,视线落在某一页,久久未动。

那上面,用荧光笔醒目地标出了一段戏——[慕容辰将云栖强行拥入怀中,于月下竹林间,吻她。]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

笃,笃笃。

不轻不重,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傅砚舟抬眸,眼底没什么情绪,像深冬结冰的湖面。他放下剧本,起身,步履无声地走到门后,甚至没透过猫眼去看一眼,便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宁晚晚。

她显然也是刚从片场下来,脸上还带着未卸干净的薄妆,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颈边,身上套着件宽大的牛仔外套,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易碎的清伶。她手里也攥着剧本,指尖用力,微微泛白。

“傅老师。”她声音不高,带着夜戏后的些许沙哑,头微垂着,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傅砚舟没应声,只是侧身让开了通道。

宁晚晚抿了抿唇,走了进去,带来一阵微凉的、带着点沐浴后潮湿香气的风。

门在身后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套房客厅宽敞,落地窗外是影视基地仿古建筑的连绵灯火,恍如一片坠落的星河。但室内的空气却凝滞着,某种无形的压力以傅砚舟为圆心,缓慢地弥散开来。

他走到客厅中央,那里为了对戏方便,白天就特意清空了一片区域。他转过身,面对着她,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第三十七场,竹林吻戏。”他开口,声线是惯有的冷调,听不出半分属于慕容辰的,那即将亲吻心爱之人的缱绻温度。“开始吧。”

宁晚晚深吸了一口气,将剧本放到一旁的茶几上。她脱下外套,里面是件简单的棉质T恤。她走到他对面,大约两步远的距离站定。

需要先走位。

她依照导演白天的要求,微微侧身,做出一个欲逃离的姿态。傅砚舟饰演的慕容辰应该在这一刻,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拉回,禁锢在怀中。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小臂的前一瞬,宁晚晚清晰地看到,他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那动作极其细微,迅如电光石火,若非她这些天夜夜在此,几乎要以为是错觉。

他的动作随之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凝滞。本该是霸道强势的拉扯,变得……有些生硬。

“停。”

傅砚舟自己叫了停。

他收回手,眉心拧起一个极浅的褶痕,走到茶几旁,拿起自己的那份剧本,目光再次扫过那段文字。灯光下,他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情绪不对。”他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慕容辰此刻是失控的,占有欲压倒了一切理智。我的动作……不够‘贪’。”

他用了“贪”这个字。

宁晚晚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催促,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被无数影迷奉为神祇的侧脸,此刻在灯下显出一种近乎苛刻的审慎,以及那审慎之下,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察觉的……一丝抗拒。

对亲密接触的,源自本能的抗拒。

这是娱乐圈顶层心照不宣的秘密——顶流傅砚舟,有亲密接触障碍。入行七年,从不拍吻戏,借位都极少。所有需要亲密镜头的剧本,在递到他手里之前,就会被团队过滤修改。

唯独这一次,不知为何,他接下了《云深处》这部拥有大量感情戏,甚至明确标注了吻戏的古装仙侠剧。而资方似乎是为了制造话题,或者是某种平衡,将毫无背景、演技也尚显青涩的她,塞了进来,饰演与他有大量对手戏,包括这场吻戏的女主角——云栖。

消息传出时,全网哗然。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笑话,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宁晚晚,能在傅砚舟那能把人冻僵的气场下撑几天。

没人知道,每一个深夜,戏份结束后,他都会这样把她叫到房间,进行一场无人知晓的“辅导”。

“再来。”

傅砚舟放下剧本,重新走回她面前。他的眼神比刚才更沉,试图强行注入慕容辰应有的侵略性。

这一次,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很凉,带着夜的一丝寒气。宁晚晚微微一颤。

不是表演,是真实的反应。

他似乎察觉到了,手指下意识地想松,却又立刻更紧地握住。那力道很大,捏得她腕骨隐隐生疼。他另一只手揽向她的腰,试图完成剧本上描述的“将人狠狠扣入怀中”的动作。

靠近了。

宁晚晚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男士淡香,混合着片场带来的,极淡的竹林青草气味。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然后,一切再次卡住。

在他的胸膛即将贴上她的前一刻,那股无形的屏障再次出现。他的手臂僵硬着,无法真正地将她拥紧。那不是演员的技巧问题,更像是某种生理层面的界限,在无声地抗拒着跨越最后那寸许距离。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傅砚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压抑的焦躁与自我厌弃。

“不对。”他声音低哑,松开了她,后退一步,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还是不对。”

他转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背线条在戏服下显得挺拔,却也无端透出一种孤绝的疲惫。

宁晚晚看着他的背影,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凉意和力道。她沉默地揉了揉手腕,依旧没有说话。

这些夜晚,她的话一直很少。大多数时候,她只是一个配合的、沉默的练习对象。听他分析人物,看他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在临界点败退。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傅砚舟转过身。他的情绪似乎已经平复,脸上恢复了那种惯有的、缺乏温度的平静。

“今天到这里。”他说,目光落在她刚才被他握过的手腕上,那里似乎隐隐泛起一点红痕。他的视线一触即离,“明天……继续。”

“好的,傅老师。”宁晚晚低声应道,走过去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剧本,“您早点休息。”

她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手。

就在她拧动门把,即将拉开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恳求意味。

“宁晚晚。”

她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明天,提前一小时。”

宁晚晚垂下眼睫,在门外隐约传来的、不知哪个剧组收工的模糊喧嚷声中,轻轻地答了一声:

“好。”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那间充斥着无形压力与男人冷冽气息的空间隔绝开来。

宁晚晚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在无人的走廊里,极轻、极缓地吁出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直到此刻,才敢放任地、有些失序地跳动起来。她抬起手,腕骨处那圈隐约的红痕在廊灯下显得愈发清晰,带着细微的、真实的刺疼感。

她站直身体,将牛仔外套裹紧了些,低头走向电梯间。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第二天,片场。

《云深处》剧组财大气粗,实景搭建的竹林幽深茂密,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筛下破碎摇曳的光斑。机器、轨道、反光板林立,工作人员穿梭忙碌,气氛紧张而有序。

宁晚晚已经换上了云栖的月白纱裙,妆容清淡,长发披散,正由化妆师做着最后的补妆。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拍的是什么。

傅砚舟坐在不远处的专属休息椅上,闭目养神。他穿着慕容辰的玄色锦袍,玉冠束发,眉眼深邃,即便静坐不动,也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几个助理安静地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导演拿着喇叭,再次强调走位和情绪:“慕容辰,记住,你此刻是愤怒,是不甘,是压抑多年的爱意和占有欲的爆发!云栖,你要挣扎,但眼神里要有不忍,有关心,你们是相爱的,只是立场不同!情绪,我要看到情绪!”

“Action!”

场记板啪地一声敲响。

宁晚晚瞬间进入状态,转身欲走,衣袂飘飞。几乎是同时,傅砚舟大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和昨夜一样的动作,但力道更重,带着剧本要求的、属于慕容辰的狠戾。

他猛地将她拽回,另一只手铁箍般揽向她的腰肢,将她死死扣进怀里。

宁晚晚猝不及防,鼻尖撞上他坚硬的胸膛,属于男人的温热体温和那股清冽的香气蛮横地侵袭而来,与昨夜练习时的生硬截然不同。他此刻,完全是慕容辰。

“放开我!”她挣扎,仰起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眼,黑沉如墨,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还有更深处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痛楚与执念。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脸上,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按照剧本,接下来,他应该低头,吻住她。

全片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镜头紧紧对准两人。

傅砚舟的头缓缓低下,靠近。

宁晚晚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挺直鼻梁投下的阴影,以及他越来越近的、薄削的唇。

空气仿佛被抽干。

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她的前一刹那,宁晚晚清晰地感觉到,揽在她腰侧的那只手臂,肌肉瞬间僵硬如铁。他周身那股属于慕容辰的、狂暴的情绪气场,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骤然溃散了一瞬。

他停住了。

距离她的唇,可能只有不到一厘米。

导演在监视器后皱紧了眉,没喊停。

傅砚舟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额角甚至有细微的青筋隐现。他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试图重新凝聚起慕容辰的情绪,完成这个吻。

可他搂着她腰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那不再是戏剧效果的用力,而是某种生理性的、无法自控的紧绷。他甚至无意识地将她的身体往外推开了毫厘,一个极其细微,但宁晚晚和镜头都能捕捉到的、抗拒的姿态。

宁晚晚在他怀里,感受最是真切。那不仅仅是僵硬,更像是一种……濒临极限的忍耐。她甚至怀疑,如果他强行吻下来,会不会当场失控。

时间在极致的静默中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终于——

“Cut!”

导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响起。

整个片场凝固的气氛瞬间松动,随之而来的是无数道交织的、含义复杂的目光。

傅砚舟几乎是立刻松开了她,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仿佛她是什么致命的病毒。他的脸色比平时更白几分,唇线抿得死紧,眼底残留着未散尽的挣扎和一丝狼狈。他看也没看宁晚晚一眼,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休息区,助理立刻围了上去,递水,递毛巾,小心翼翼地隔绝开外界。

宁晚晚站在原地,腰侧和手腕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的力道和温度。她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襟和发丝,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安静地走到一旁等候。

周围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像蚊蚋般嗡嗡作响。

“果然还是不行……”

“傅神这毛病,看来是真没治。”

“难为宁晚晚了,换我,刚才那气氛都能吓哭。”

“资方干嘛要塞个新人来受这罪……”

导演和制片人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不时看向傅砚舟的方向,面色凝重。

过了一会儿,执行导演跑过来,脸上堆着笑,对宁晚晚说:“晚晚啊,这场戏……导演组商量了一下,考虑到难度,决定先用替身拍个远景,你和傅老师调整一下状态,我们晚点再补特写镜头。”

所谓的“调整状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给傅砚舟台阶下。

宁晚晚乖巧地点点头:“好的,导演。”

她抬眼,望向傅砚舟的方向。他坐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助理正拿着小风扇对着他吹。他闭着眼,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冷躁。

她收回目光,看向那片被阳光照得碧莹莹的竹林。

心底某个角落,一丝极细微的涟漪,轻轻荡开。不是同情,也不是怨怼,更像是一种……模糊的了然。

原来镜头前无所不能的傅砚舟,也有这样无能为力,甚至堪称狼狈的时刻。

而这一切,只有她知道,那不仅仅是“障碍”两个字可以简单概括的。每一个无人知晓的深夜,他都在与之搏斗。

“宁老师,我们先去旁边休息一下吧。”她的助理小声提醒。

宁晚晚“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喧闹的中心。

背影清伶,步态从容。

仿佛刚才那场几乎引发片场气压骤变的NG,与她并无多大关系。

只有她自己知道,被他用力揽过的腰侧,皮肤还在隐隐发烫。

片场的喧嚣被厚重的酒店房门隔绝在外。

宁晚晚卸了妆,发尾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站在傅砚舟的套房客厅里。时间比昨夜更早,窗外的天光尚未完全沉入墨色,影视基地的灯火初亮,像散落的碎金。

傅砚舟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身姿挺拔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没有换下戏服,依旧穿着慕容辰那身玄色锦袍,只是卸了发冠,墨黑的短发有些凌乱,反倒削弱了几分平日的疏离,添了种沉郁的躁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气压,比昨夜更甚。显然,白天片场那场失败的吻戏,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没有回头,声音透过渐浓的夜色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白天的事……”

宁晚晚安静地等着下文。

他却顿住了,似乎不知该如何继续。道歉?解释?都不符合他傅砚舟的作风。

静默在室内蔓延,只有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送风声。

良久,他倏地转过身。眼底布着几缕血丝,目光锐利地钉在她身上,那里面翻涌着白天未曾散尽的挫败,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劲。

“再来。”他吐出两个字,不容置疑。

他大步走到客厅中央,那片熟悉的“练习区”。

“从拉扯开始。”他命令道,语气硬邦邦的。

宁晚晚依言走上前,做出剧本里云栖欲走的姿态。

这一次,傅砚舟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甚至比白天在片场更加粗暴。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瞬间蹙眉,另一只手几乎是掐着她的腰,将她狠狠掼向自己。

“唔……”宁晚晚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他怀里,鼻尖再次盈满他那冷冽又强势的气息。这一次的靠近,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力道,毫无温情可言,只有属于演员的、试图征服某个难题的蛮横。

他的手臂铁箍般勒紧她的腰,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和肌肉的紧绷。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额发和头顶。

“低头。”他哑声说,声音贴着她的发丝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宁晚晚依言微微仰头,闭上眼睛,浓密的长睫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她能感觉到他俯下的阴影,能闻到他呼吸间清冽的气息越来越近。

预想中的接触并没有发生。

在几乎能感受到他唇上温度的距离,他再次僵住了。

搂在她腰侧的手臂肌肉坚硬如石,甚至微微发颤。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紊乱,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的挣扎。那不是表演,是真实的,来自他身体本能的排斥和对抗。

宁晚晚甚至能听到他牙关紧咬的细微声响。

他没有动,她也没有。

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流逝。他像一尊逐渐冷却的雕塑,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证明着他的煎熬。

突然,他猛地松开了她,力道之大让宁晚晚踉跄了一下,后退两步才站稳。

傅砚舟转过身,一拳砸在旁边的沙发靠背上。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起伏,周身笼罩着一层近乎暴戾的低气压。

“为什么不行……”他声音低哑,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这无形的枷锁,“只是演戏而已……”

宁晚晚揉着被他捏得生疼的手腕,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灯光勾勒出他僵硬的肩线,那种孤绝的、与自身搏斗的无力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一株在夜风里悄然生长的植物。

不知过了多久,傅砚舟缓缓直起身。他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种耗尽心力后的疲惫,以及一丝……几近湮灭的恳求。

“宁晚晚。”

“……帮我。”

这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地砸在宁晚晚的心上。

高高在上的傅砚舟,从未对任何人流露过这样的姿态。

她看着他依旧挺拔,却无端显得脆弱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然后,她轻轻走上前,没有靠近他,只是停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她抬起手,指尖隔着微不可察的空气,虚虚地,点在他紧绷的后背肩胛骨的位置。

傅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

她的指尖没有真正触碰,只是那样悬停着,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般的耐心。

“傅老师,”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寂静的水面,“慕容辰抱住云栖的时候……他在害怕。”

傅砚舟背影僵住。

“他害怕失去,害怕这片刻的温暖只是幻觉。”宁晚晚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不是在指导,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所以他的力道很大,不是愤怒,是恐慌。他抱得越紧,心里越空。”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移动,依旧保持着那微妙的距离,沿着他脊骨的线条,虚虚向下,停在腰际。

“您太想演出他的‘贪’和‘狠’,用力在肌肉上。”她的声音低柔,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试图掩盖的屏障,“但慕容辰的力道,是骨头里透出来的不安。您这里……”

她的指尖在离他腰后一寸的空气里停住。

“太僵硬了。”

傅砚舟猛地转过身。

他的眼底是未散的猩红,还有被戳破核心的震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死死地盯着她。

宁晚晚平静地迎视着他的目光,悬在空中的手缓缓放下。她的眼神清澈,没有怜悯,没有畏惧,也没有邀功,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番直指人心的话,不过是随口一句台词练习。

窗外,夜色彻底浓稠如墨。

套房里,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几乎凝滞的空气,以及傅砚舟胸膛里,那失控般剧烈的心跳声。

咚。咚。咚。

敲打在寂静里,也敲打在某条看不见的界限上。

空气凝滞得能捏出水来。

傅砚舟胸膛的起伏尚未平复,那双染着猩红的眼死死锁住宁晚晚,里面翻滚着被看穿核心的震骇,以及一种近乎凶戾的审视。他像是头一次真正看清站在面前的这个女人——不仅仅是剧组塞来的、需要他“辅导”的新人,而是一个能精准撕开他表演外壳,直刺他软肋的存在。

恐慌。

骨头里的不安。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努力维持平静的表象之下。

他从未对任何人解释过他的“障碍”,连他自己有时都将其归结为一种无解的、令人烦躁的生理缺陷。可这个女人,仅仅通过几个夜晚的观察,几次生硬的肢体接触,就轻描淡写地剥开了那层外壳,触碰到了内里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认知的……真相。

慕容辰的力道,是骨头里透出来的不安。

那他傅砚舟的呢?

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的灯火无声闪烁,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宁晚晚在他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并没有退缩。她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避开了那过于锐利的锋芒,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并非出自她口。

良久,傅砚舟喉结重重一滚,那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动了几分。他移开视线,转向那片空旷的练习区域,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耗尽力气后的沉滞:

“……继续。”

这一次,他没有再强行去搂抱。

他让她站在原地,自己则围绕着宁晚晚,缓慢地踱步。目光如同实质,从各个角度审视着她,描摹着“云栖”此刻应有的姿态、眼神,以及那细微的、引动慕容辰失控的颤抖。

“你刚才说,”他停下脚步,站在她侧前方,声音低缓,“他在害怕失去。”

宁晚晚轻轻“嗯”了一声。

“那么,”傅砚舟的视线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云栖呢?她被这样抱住的时候,除了剧本上写的挣扎和不忍,还有什么?”

宁晚晚抬起眼,看向他。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一种属于演员的、沉浸式的思考。

“她也在害怕。”她轻声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角色,“害怕沉溺,害怕这片刻的温暖是真的,更害怕……这温暖转瞬即逝。所以她的挣扎,有一半,是想推开自己心里冒出来的贪念。”

傅砚舟眸光微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走近。这一次,他没有伸手,而是停在她面前,极近的距离,两人呼吸可闻。他低下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唇上,那目光专注,带着研究和揣度,不再是纯粹的慕容辰的情绪,也不全是傅砚舟的抗拒,而是一种奇异的混合体。

宁晚晚能感觉到他呼吸拂过自己唇畔的微痒,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指尖微微蜷缩。

他看了很久,久到宁晚晚几乎以为时间再次停滞。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

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悬停在她脸颊侧方,距离皮肤只有毫厘之遥。他没有触碰她,只是那样悬停着,沿着她脸颊的轮廓,虚虚地描摹。

他的指尖在细微地颤抖。

不是因为厌恶,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试图跨越那道无形鸿沟的,笨拙而艰难的尝试。

宁晚晚屏住了呼吸,没有动,任由那微凉的空气流连在颊边。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看到他喉结不住地滚动,看到他眼底剧烈的挣扎。

他在对抗。

用他全部的专业素养和意志力,对抗着身体本能的警报。

那悬停的指尖,最终缓缓下移,虚点向她颈侧动脉跳动的位置,然后是锁骨,最后,停在她心脏前方的空气里。

他的手掌宽大,指骨分明,就那样悬空覆在她心口的位置,没有落下,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其下鲜活的心跳。

咚。咚。咚。

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傅砚舟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再睁开时,眼底猩红褪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疲惫,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破开坚冰的裂隙。

“我好像……”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恍然,“明白了一点。”

他收回手,指尖蜷缩进掌心,转身走向沙发,有些脱力地坐下,仰头靠在靠背上,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今天……到此为止。”他的声音从手臂下传来,闷闷的,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宁晚晚看着他那副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模样,心底那丝奇异的涟漪再次荡开。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好的,傅老师。”她低声应道,拿起自己的东西,像往常一样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傅砚舟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平稳的起伏显示他并未睡着。昏黄的灯光流淌在他身上,将那身玄色锦袍染上几分孤寂的暖色,也柔和了他周身惯有的冷硬线条。

宁晚晚收回目光,轻轻带上了房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刚才他虚点过的脸颊、颈侧、心口。

那里,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种被目光抚摸过的,微妙的灼热感。

这一次的“辅导”,似乎有些东西,开始不一样了。

第二天,片场的气氛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比前一天更添了几分微妙的凝滞。

竹林布景依旧,阳光依旧,机器设备依旧,但所有人的目光在扫过傅砚舟和宁晚晚时,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探究。昨天那场狼狈的NG,以及后来使用替身才勉强完成的远景镜头,像一层薄薄的阴翳,笼罩在剧组上空。

傅砚舟坐在休息区,比平时更沉默,周身的气压低得让助理都不敢大声说话。他手里拿着剧本,视线却并未落在纸页上,而是虚虚地望着某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

宁晚晚则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小角落,由化妆师补妆,神情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偶尔,当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傅砚舟的方向时,眼底会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微光。

“各部门准备!演员就位!”导演拿着喇叭喊道,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显然,他对今天能否顺利拍完这场戏,也毫无把握。

傅砚舟放下剧本,起身。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却也透着一股孤绝的冷硬。他走到指定位置,目光与同样走过来的宁晚晚短暂交汇了一瞬,随即各自移开。

“Action!”

场记板敲响。

宁晚晚转身,衣袂飘飞,带着云栖应有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傅砚舟大步上前。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是单纯的粗暴,也不再是昨夜练习时那种研究式的生硬。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依旧很大,带着慕容辰应有的强势,但在那强势之下,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种被宁晚晚昨夜点破的、源自骨子里的“不安”。

他将她拽回,揽住她腰肢的手臂收紧,将她带入怀中。两人的身体再次紧密相贴。

宁晚晚挣扎,仰头看他。

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纯粹燃烧的怒火,那深沉的墨色里,翻涌着更复杂的东西——压抑的痛楚,濒临失控的恐慌,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贪恋。他的呼吸灼热,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

他低下头,靠近。

全片场再次屏息。

宁晚晚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依旧紧绷,但那种生理性的僵硬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属于演员信念感的力量强行压制了下去。他的唇,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坚定地、不容抗拒地压了下来。

触碰发生的瞬间,宁晚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的唇很凉,带着夜露的微潮,与他灼热的呼吸形成鲜明对比。那触感陌生而强势,完全不同于昨夜悬停在空气里的虚影。这是一个真实的、带着慕容辰全部激烈情感的吻,笨拙,甚至有些粗鲁,却因为其中蕴含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与贪求,而显得格外具有冲击力。

剧本里,云栖应该在这一刻有短暂的怔忪,然后才是更激烈的挣扎。

宁晚晚闭上了眼睛,长睫剧烈颤抖,完美地演绎出了那份怔忪。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料,那细微的动作,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傅砚舟的吻毫无章法,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掠夺和确认。他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以此来驱散那如影随形的“不安”。

镜头紧紧追随着两人。

导演在监视器后,眼睛微微睁大,紧盯着画面。

几秒钟的唇齿交缠,在镜头里被无限拉长。

然后,按照剧本,宁晚晚开始挣扎,用力推拒着他的胸膛。

傅砚舟顺着她的力道,稍稍松开了些许,但目光依旧死死锁着她,喘息粗重,眼底猩红未退,那里面是属于慕容辰的,未曾得到满足的、更深沉的执拗。

“Cut!”

导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激动,“很好!这条过了!”

片场凝固的气氛瞬间炸开,响起一阵低低的、克制的喧哗和议论。不少人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居然……一条过了?傅砚舟真的亲自完成了吻戏?

傅砚舟在导演喊“Cut”的瞬间,就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宁晚晚,急速向后退开两步,拉开了距离。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唇上甚至还沾染了一点宁晚晚的口红痕迹,让他整个人透出一种诡异的、破碎的性感。

他抬手,用手背狠狠擦过自己的下唇,动作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烦躁和厌恶,视线低垂,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宁晚晚的。

宁晚晚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唇上还残留着被用力吮吸过的微麻感,以及他手背擦过时带来的、冰凉的触感。她看着傅砚舟那副急于撇清、周身再次竖起无形尖刺的模样,心底那点因成功完成戏份而升起的微妙感觉,瞬间冷却了下去。

她垂下眼睫,默默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裙。

“准备下一镜!特写,补云栖的反应!”导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工作推进的催促。

工作人员立刻忙碌起来。

傅砚舟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休息区,助理立刻围上去,递水,递湿巾,小心翼翼地将他与外界隔开。

宁晚晚则被带到指定的位置,准备拍摄特写镜头。她抬起眼,望向傅砚舟的方向。他正用湿巾用力擦拭着嘴唇,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个沉浸在角色里、吻得激烈而恐慌的男人,只是一个短暂的幻影。

她收回目光,看向镜头。

灯光打在她脸上,明亮得有些刺眼。

导演在监视器后看着宁晚晚的特写画面,女孩眼神里的怔忪、挣扎、以及那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几乎不可见的沉溺,表现得恰到好处。

“好!很好!宁晚晚情绪非常到位!”导演忍不住称赞了一句。

周围响起几声附和的低语。

宁晚晚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个吻,以及傅砚舟事后那迫不及待擦拭嘴唇的动作,像两根细小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

不疼。

但存在着。

提醒着她,镜头前的一切缠绵悱恻,都只是戏。

而戏外,他依旧是那个患有亲密接触障碍、对她(或者说对任何人的触碰)避之不及的顶流傅砚舟。

昨夜房间里那片刻的、近乎脆弱的情态,以及那句低哑的“帮我”,仿佛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那点莫名的滞涩压了下去。

工作还在继续。

接下来的几场戏,拍得波澜不惊。

傅砚舟恢复了那种冰冷的、高度专业的状态。每一个镜头,每一次走位,甚至每一个眼神,都精准得像用刻度尺量过,完美得无可指摘。但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厚,更冷硬。他不再看宁晚晚,除了必要的台词交流,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接触,仿佛她只是一件会移动、会说话的道具。

宁晚晚也配合着,将自己缩回那个安静、本分的新人演员壳子里。导演喊“卡”的瞬间,她便立刻从他身边退开,界限分明。

片场的气氛,在这种刻意维持的、冰封般的平静下,暗流涌动。

直到——

那场慕容辰重伤,高烧昏迷中死死攥住云栖手腕,将她误认为已故母亲,脆弱呓语的戏。

“Action!”

昏暗的山洞布景,只有几缕模拟月光的冷蓝色光线透入。傅砚舟(慕容辰)躺在简陋的草铺上,额上覆着冷汗,脸色苍白,唇瓣干裂,呼吸急促而紊乱。玄色锦袍凌乱,襟口微敞,露出包扎伤口的白色纱布,隐隐渗出血色。

宁晚晚(云栖)跪坐在他身旁,手中拿着湿帕,正欲替他擦拭额角的汗。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

傅砚舟的手,快如闪电般猛地抬起,一把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是剧本里写的虚软无力,而是……一种近乎恐怖的、痉挛般的力道。五指如铁钳,瞬间收拢,宁晚晚甚至听到了自己腕骨被挤压的细微声响,剧痛袭来,让她脸色瞬间一白。

“母……妃……”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带着滚烫气息的呓语,眼睛紧闭,浓长的睫毛剧烈颤抖,整个人陷在梦魇深处,无法挣脱。那声音里的脆弱和依恋,与他平日冷硬的形象形成了撕裂般的反差。

他攥着她的手腕,用力到指节泛白,青筋暴起,仿佛这是他在无边黑暗和痛苦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甚至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她被他死死攥住的手背。

那触感……滚烫,潮湿,带着病人特有的虚软,却又偏执得令人心惊。

宁晚晚僵住了。

剧本里,云栖此刻应该轻声安抚,试图抽出手。

可她动不了。

不是因为演技,而是傅砚舟此刻的状态,太不对劲了。那不是表演,至少不全是。他攥着她的力道,他蹭着她手背时那无意识的、带着渴求的依赖,都透着一股真实的、脱离掌控的混乱。

他的体温高得吓人,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手背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片场一片寂静,只有摄像机轨道滑动的细微声响。所有人都被傅砚舟这超出剧本的、极具冲击力的表演震慑住了。

导演在监视器后,眼睛发亮,紧紧盯着画面,没有喊停。

宁晚晚看着傅砚舟近在咫尺的脸。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沿着凌厉的下颌线滑落,没入微敞的领口。他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带着化不开的痛苦和不安。

她迟疑了一瞬,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抬起,悬停在他紧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上方。按照剧本,她应该去掰开他的手。

可她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手背皮肤的瞬间,停住了。

她能感觉到他肌肤下奔流的、不正常的灼热,能感觉到他肌肉因用力而绷紧的坚硬线条,也能感觉到……那细微的,无法自控的颤抖。

这不是慕容辰。

或者说,不全是。

这是傅砚舟。是那个在无数深夜,与自身障碍搏斗,此刻因伤病和高烧,短暂卸下了所有盔甲,流露出内心深处最真实恐慌的傅砚舟。

宁晚晚悬停的手指,最终没有落下,去掰开他。反而,就那样虚虚地覆在他紧攥着她的手上方,没有真正的接触,却仿佛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无声的笼罩。

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没有发出剧本要求的安抚台词,只是用极低的气音,含混地,近乎本能地吐出一个字:

“……在。”

声音轻得像叹息,瞬间被他的喘息和片场的杂音淹没。

但傅砚舟紧锁的眉头,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瞬。攥着她手腕的力道,虽然没有松开,但那痉挛般的颤抖,似乎平息了少许。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高烧带来的混乱,或许是梦中情境的转换,傅砚舟攥着她手腕的手猛地用力一拉!

宁晚晚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整个人被他巨大的力道带得向前扑倒,上半身几乎完全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脸颊撞进他颈窝,鼻尖瞬间被浓烈的男性气息、汗水的咸湿、以及草药的苦涩味道充斥。他滚烫的皮肤紧贴着她的侧脸,灼热的呼吸狠狠吹拂着她的耳廓和发丝。

“!”宁晚晚浑身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傅砚舟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密接触惊扰,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本能地发出一阵剧烈的抗拒性痉挛。他闷哼一声,手臂胡乱挥动,想要推开身上的重压,却又因为神志不清和伤口的疼痛,动作显得笨拙而无力。

混乱中,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戏服布料,重重地按在了宁晚晚的后腰上,将她更紧地压向自己!

“Cut!Cut!”导演终于喊了停,声音带着惊愕和一丝不确定。

工作人员慌忙上前。

宁晚晚几乎是弹跳般从傅砚舟身上起来,踉跄着后退好几步,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滚烫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她气息紊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腰被他手掌用力按压过的地方,仿佛烙印般灼热。

傅砚舟也在助理的搀扶下坐起身,他抬手用力按着刺痛的额角,眼神涣散,带着高烧未退的迷茫。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周身不适,尤其是……接触过宁晚晚皮肤的地方,那种挥之不去的、令人烦躁的黏腻感。

他下意识地,用力擦拭着自己的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宁晚晚脸颊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呼吸。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几步之外,脸颊绯红、气息未平、手腕上赫然一圈清晰淤青指痕的宁晚晚身上。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眼底的迷茫迅速褪去,被一种极度的震惊和……猝不及防的慌乱取代。

他看着她手腕上的淤青,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耳根,脑海中闪过刚才混乱中,掌心下那截纤细腰肢的触感,以及她压在自己身上时,那柔软温热的、属于女性的身体曲线……

一股陌生的、汹涌的、完全不受控制的热流,猛地从小腹窜起,直冲头顶!

傅砚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比高烧时更加苍白,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的潮红。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助理,霍然起身,动作大得几乎带倒了旁边的道具。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双总是冷寂如冰湖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是纯粹的、未经掩饰的失措与自我厌弃。

他死死地瞪了宁晚晚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姿态拨开围上来的人群,头也不回地、踉跄着冲向了休息室的方向。

留下片场一片死寂,和无数道震惊、疑惑、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站在原地,手腕带着淤青,脸上红潮未退的宁晚晚身上。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场意外带来的、滚烫而混乱的气息。

傅砚舟的休息室门被“嘭”地一声甩上,那声响不大,却像一记闷雷,炸在片场每个人的心上,将最后一点残存的喧哗也彻底掐灭。

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或直白或隐晦,都胶着在宁晚晚身上。她孤零零地站在山洞布景的中央,像暴风眼,承受着四周无声的席卷。手腕上那一圈新鲜的、刺目的淤青,在冷蓝色的模拟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脸颊和耳根的红潮尚未完全褪去,与苍白的脸色形成突兀的对比。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好奇,探究,幸灾乐祸,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像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不疼,却让人无所适从。

导演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个……晚晚,你没事吧?手腕要不要紧?”

宁晚晚垂下眼睫,将那只带着淤青的手腕藏到身后,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没事,导演。继续吧。”

她的平静,反而让周围的气氛更加微妙。

接下来的拍摄,成了一场机械的、缺乏灵魂的走过场。宁晚晚完成了云栖的所有反应镜头,表情,眼神,动作,都符合导演的要求,甚至比平时更加精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精准之下,是空的。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扇紧闭的休息室门。

门后的人,此刻是什么模样?是依旧沉浸在慕容辰的梦魇里,还是已经彻底清醒,正为刚才那失控的接触,以及他身体那猝不及防的、真实的反应,而懊恼、而自我厌弃?

那瞬间抵在她小腹的、坚硬而灼热的触感,如同烙印,挥之不去。还有他最后看向她的那个眼神——震惊,慌乱,以及深不见底的……狼狈。

那不是演戏。

那是傅砚舟,在她面前,第一次彻底剥去了那层冰冷的、无懈可击的外壳,露出了内里某个不为人知的、剧烈挣扎的角落。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口泛起一阵陌生的、细密的悸动。

傅砚舟的休息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额头上满是冷汗,方才高烧带来的虚软和此刻翻江倒海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助理被他刚才那一下推搡吓得不敢靠近,远远地站着,满脸担忧。

“砚舟哥,你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

“出去。”傅砚舟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压抑。

助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猛地抬手,不是去擦汗,而是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自己的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宁晚晚脸颊柔软的温度和急促呼吸带来的湿润痒意。然后是自己的手,那只紧紧攥过她手腕,后来又按在她后腰上的手。

皮肤相贴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得令人发指。

她手腕骨骼的纤细,仿佛一折就断。她腰肢的柔软,不盈一握。她压在他身上时,那温热的、带着淡淡香气的重量……

以及,那最要命的、完全不受他意志控制的、身体最原始、最直白的反应。

一股混杂着极度羞耻和暴怒的火焰,猛地窜上头顶,烧得他眼眶发红。他怎么会……他怎么可以对一个仅仅是合作演员的女人,产生那种……反应?

是因为高烧烧糊涂了?是因为入戏太深,混淆了慕容辰和傅砚舟?

不。

他清楚地知道,不是。

在意识混沌的边缘,在触碰发生的那一瞬间,他清晰地分辨出了那是宁晚晚,不是戏里的云栖,更不是他梦魇中的任何幻影。

是宁晚晚。那个被他夜夜叫到房间,沉默地、一遍遍配合他练习亲密戏份的新人。那个看穿他表演核心,用一句“骨头里的不安”轻易戳破他伪装的女人。

他对她,产生了欲望。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坚守了二十多年的、关于自身“障碍”的认知堡垒,瞬间土崩瓦解。

不是对所有人都排斥吗?

不是无法接受亲密接触吗?

那这算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凶猛而陌生的生理冲动,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将他所有的自持和冷静,击得粉碎。

他烦躁地扯开戏服繁复的领口,试图呼吸,却只觉得空气稀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宁晚晚最后的样子——手腕上的淤青,绯红的脸颊,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愕和……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他猛地闭上眼,一拳砸在旁边的化妆台上。

哐当一声,瓶瓶罐罐震倒一片。

为什么是她?

凭什么……是她?

接下来的几天,剧组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傅砚舟以伤病和高烧未愈为由,暂停了所有拍摄。他把自己关在酒店的套房里,不见任何人,连助理送餐都只让放在门口。

宁晚晚则按部就班地完成着自己剩下的、没有傅砚舟的戏份。她依旧安静,本分,对那天的意外绝口不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手腕上那圈渐渐由青紫转为淡黄的淤痕,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真实。

无人再来敲她的房门,进行深夜的“辅导”。

她偶尔会看着酒店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属于傅砚舟的房门,目光平静,看不出情绪。

直到这天傍晚,她收工回来,刚走出电梯,就看到一个穿着得体、气质精干的中年女人等在她的房间门口。

是傅砚舟的经纪人,林薇。圈内人称“薇姐”,手段了得,是傅砚舟团队的核心人物。

宁晚晚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走过去:“薇姐。”

林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化的笑容,目光却锐利地在她脸上和手腕上扫过:“晚晚,刚收工?辛苦了。有点事情,想跟你谈谈,方便进去说吗?”

宁晚晚打开房门,将林薇让了进去。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林薇在沙发上坐下,姿态优雅,开门见山:“晚晚,我就直说了。关于前几天片场的那场意外,砚舟他……状态很不好。你知道的,他这个人,对自己要求一向苛刻,尤其是……在某些方面。”

她措辞谨慎,但意思明确。

宁晚晚在她对面坐下,安静地听着。

“那场戏,有些超出预期的……接触,以及后续的一些……反应,”林薇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宁晚晚的手腕,“可能给砚舟带来了不小的困扰。他也觉得,可能给你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误解。”

宁晚晚抬起眼,看向林薇,声音平静:“薇姐,那只是拍戏过程中的意外,我明白的。”

林薇看着她清澈平静的眼睛,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你明白就好。晚晚,你是个好演员,也很专业。砚舟他很欣赏你的敬业。”她顿了顿,从随身的名牌手袋里,取出一个看起来就很厚重的信封,推到宁晚晚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一点心意,算是砚舟个人对你这次……‘配合’的感谢,以及一点点补偿。”林薇的笑容依旧得体,但话语里的意味,却清晰无比,“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会对你们后续的合作,以及……各自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

宁晚晚的目光落在那个信封上。很厚,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

用钱,买断一场意外,买断可能产生的“误解”,买断所有不该有的后续。

这很傅砚舟。或者说,这很符合他团队一贯的行事风格。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抬起手,没有去碰那个信封,只是轻轻将散落颊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了一个同样客气而疏离的浅笑。

“薇姐,您言重了。拍戏难免有意外,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傅老师是前辈,我很尊重他。这个,”她目光扫过那个信封,语气温和却坚定,“就不用了。”

林薇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宁晚晚站起身,依旧是那副乖巧温和的模样:“如果没别的事,薇姐您慢走。我明天还有早戏,需要早点休息。”

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林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也站了起来,拿起那个未被接受的信封,脸上重新挂上无懈可击的笑容:“好,那你早点休息。后续的拍摄,希望一切顺利。”

房门轻轻关上。

宁晚晚脸上的浅笑,一点点敛去。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影视基地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手腕上,那圈淡黄色的淤痕,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那处痕迹。

眼底,是一片沉静的、无人能窥见的深幽。

用钱划清界限?

她偏不要。

傅砚舟的“伤病”休养,持续了整整一周。

这一周里,宁晚晚按部就班地拍完了所有没有男主角参与的戏份。她像一枚投入深湖的石子,那场意外的涟漪过后,水面迅速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如此。

手腕上的淤痕渐渐淡去,最终只留下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浅黄色印记。

剧组里的人看她的眼神,也从最初的事不关己或幸灾乐祸,慢慢掺杂进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能在那场风暴中心全身而退,甚至让傅砚舟团队主动出面“安抚”(尽管被她拒了),这个新人,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一周后,傅砚舟复工。

他瘦了些,脸色依旧带着点病后的苍白,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却比以往更盛,像一块被重新淬火锻造过的寒铁。他不再与任何人有工作之外的眼神交流,包括宁晚晚。

拍摄重新回到正轨,甚至比之前更加高效。傅砚舟的表演精准得像一台输入了完美程序的机器,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走位,都无可挑剔。导演喊“卡”的瞬间,他周身属于角色的情绪便会瞬间抽离,恢复成一潭死水般的漠然。

他和宁晚晚的对手戏,变成了纯粹的技术合作。他不再叫她“宁晚晚”,而是客气疏离的“宁老师”。所有的肢体接触,都严格遵循剧本标注,多一分没有,少一分不行。碰到她的手腕,揽住她的腰,甚至偶尔需要擦身而过,他的动作都干净利落,不带丝毫多余的温度,仿佛触碰的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道具。

那种刻意维持的、冰封般的距离感,比之前任何一次NG,任何一次深夜练习时的僵持,都更让宁晚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配合着,将自己也变成一台合格的“对手戏机器”。

只是偶尔,在镜头拍不到的角度,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她会抬起眼,极快地从他紧绷的侧脸线条上扫过。

那里面,除了冷,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一种极力压抑的、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东西。

《云深处》的拍摄,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中,接近尾声。

最后一场戏,是慕容辰与云栖在历经磨难后,于漫天飞雪中的诀别。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无尽的沉默和克制。

傅砚舟(慕容辰)站在风雪中,玄色大氅上落满雪花,他看着她,眼神深邃,里面是化不开的浓重爱意与不得不放手的痛楚,最终,只化作一句极轻的:“保重。”

宁晚晚(云栖)泪盈于睫,却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只是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决然转身,走入漫天风雪。

“Cut!过了!恭喜《云深处》全组,正式杀青!”

导演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片场,伴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持续数月的拍摄,终于落下帷幕。

工作人员开始互相拥抱,道贺,片场瞬间被一种轻松欢腾的气氛笼罩。

傅砚舟在导演喊“卡”的瞬间,便已转身,任由助理将厚实的外套披在他肩上,遮住了那身落满“雪花”的戏服。他没有参与周围的庆祝,径直朝着休息室走去,背影决绝,仿佛急于逃离这个地方。

宁晚晚站在原地,身上单薄的戏服无法抵御此刻真实的寒意,她微微打了个哆嗦。助理赶紧拿着羽绒服跑过来给她裹上。

她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傅砚舟消失的方向,只捕捉到休息室门合拢前,他冷硬侧脸的最后一瞥。

杀青宴安排在影视基地附近最高档的一家酒店宴会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餐点和酒水。几个月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气氛热烈非凡。导演、制片、主演们被众人簇拥着,敬酒,寒暄,笑声不断。

傅砚舟来了。

他换下了戏服,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纽扣,少了几分慕容辰的凌厉,多了些属于他本人的、疏离的贵气。他依旧是全场的焦点,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主桌,也自带光环。

不断有人上前敬酒,说着恭维和感谢的话。他大多只是微微颔首,偶尔举杯浅抿一口,唇边噙着一抹公式化的、没什么温度的浅笑,算是回应。

宁晚晚坐在稍远一些的桌子,周围是剧组的一些配角和其他工作人员。她话不多,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应付一下旁人的搭话,目光却像是不经意般,总会掠过主桌那个被众星拱月的身影。

她看到他抬手松了松领口,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看到他面前的酒杯,被助理不动声色地换成了颜色相近的茶水。看到他偶尔投向喧闹人群的眼神,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不知是谁起哄,让傅砚舟讲几句。

他推辞不过,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他拿起话筒,声音透过音响传出,低沉悦耳,说的无非是一些感谢剧组,合作愉快之类的客套话,措辞得体,无可指摘。

但宁晚晚注意到,他握着话筒的指节,微微泛着白。

就在他即将放下话筒的瞬间,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她所在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喧闹的空气里,短暂地碰撞了一瞬。

极快,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傅砚舟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静无波,甚至没有在她脸上多做停留,便自然地移开,放下了话筒。

宁晚晚垂下眼,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压下心头那一点莫名的、细微的躁动。

宴会进行到后半程,场面更加混乱。劝酒的,玩游戏的,勾肩搭背忆苦思甜的,比比皆是。

宁晚晚不太喜欢这种过于喧闹的场合,觉得有些气闷,便起身,打算去洗手间透透气。

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走向宴会厅侧门。走廊里安静许多,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音乐和喧哗。

她洗完手,对着镜子补了补口红。镜子里的人,眉眼清淡,因为饮了点酒,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

刚走出洗手间,拐过走廊的弯,脚步却猛地顿住。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傅砚舟。

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微微仰着头,闭着眼。走廊昏暗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看不清表情。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线条。

他似乎是出来躲清静的。

宁晚晚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脚步声惊动了他。

傅砚舟倏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地朝她射来。那眼神里,没有了宴会厅里的客套疏离,也没有了拍戏时的冰冷精准,只剩下一种被惊扰后的、毫不掩饰的烦躁,以及……一丝深可见底的疲惫。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夹着烟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宁晚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傅老师”,或者“我路过”。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垂下眼,打算从他身边快步走过。

就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

手腕,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甚至……有些粗暴。

宁晚晚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傅砚舟不知何时站直了身体,逼近了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他身上浓烈的酒气混合着烟草的清冽,霸道地侵袭着她的感官。

他低着头,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翻涌的墨色,里面压抑着某种濒临失控的情绪。他的呼吸粗重,灼热地喷在她的额头上。

“你……”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酒意,却又异常清晰,“那天……为什么说‘在’?”

宁晚晚瞳孔微缩。

他问的是山洞那场戏,他高烧昏迷,攥着她手腕呓语时,她脱口而出的那个含糊不清的“在”。

她没想到他会记得。更没想到,他会在此刻,在这种地方,用这种方式问出来。

她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试图挣脱,却撼动不了分毫。

“傅老师,您喝多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回答我。”他逼近一步,几乎将她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锁住她,里面是执拗的,不容闪躲的追问,“为什么?”

他的气息完全笼罩了她,带着酒后的危险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迫切。

宁晚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喉咙。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黑暗,一种莫名的恐慌和……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交织着涌上心头。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窒息般的压迫感淹没时,走廊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是其他出来透气的剧组人员。

傅砚舟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眼底翻涌的墨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压下,迅速褪去,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仿佛刚才那个失控逼近的人不是他。

他什么也没再说,甚至没再看她一眼,转身,迈着有些虚浮却依旧挺直的步伐,朝着与来人相反的方向,消失在走廊的黑暗里。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危险的对峙,只是一场幻觉。

宁晚晚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微微喘息着,被他攥过的手腕传来一阵阵清晰的痛感。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酒气和烟草味,以及……那片刻失控带来的,滚烫而混乱的气息。

她抬起手,看着手腕上再次浮现的、清晰的指痕。

这一次,不是因为戏。

杀青宴后的第二天,剧组便开始陆续撤离影视基地。

宁晚晚的东西不多,一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便装下了所有。助理帮她办理退房,她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最后一次看向外面那片熟悉的、即将告别的仿古建筑群。几个月的封闭拍摄,恍如一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经纪人发来的消息,提醒她下午回程的航班时间,以及接下来一个短期综艺飞行嘉宾的通告安排。

她的演艺生涯,将沿着既定轨道,平稳地向前滑行。与傅砚舟的那段交集,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终将散去。

她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房间。

走廊里人来人往,都是忙着搬运行李、互相道别的剧组人员。她微笑着与相熟的人点头致意,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缓缓打开。

里面站着一个人。

深灰色西装换成了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脸上扣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他身边跟着两个助理,正低声交代着什么。

是傅砚舟。

宁晚晚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拉着行李箱走了进去,站在电梯轿厢的角落,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傅老师。”她低声打招呼,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客气。

傅砚舟似乎这才注意到她,墨镜下的脸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对着她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他没有开口。

电梯门合拢,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箱轮滑过地面的细微声响和助理偶尔的低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冽的、属于他的气息,混合着酒店香氛的味道。

宁晚晚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跳动的楼层数字。

她能感觉到,那墨镜之后,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是审视,不是探究,更像是一种……沉默的胶着。

电梯平稳下降。

数字从“10”跳到“9”,再到“8”……

就在即将到达一楼时,傅砚舟突然开口,声音透过墨镜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对他身边的助理说的:

“车直接去机场?”

“是的,砚舟哥,VIP通道已经安排好了。”

“嗯。”

简单的对话后,电梯内再次陷入寂静。

“叮”的一声轻响,一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开启,外面酒店大堂的喧闹人声瞬间涌了进来。

助理率先拉着行李走了出去。傅砚舟迈步跟上,他的步伐很大,很快便越过了宁晚晚。

就在他即将融入大堂人群的前一刻,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缓了半拍,头似乎微微侧了一下,墨镜的边缘余光扫过身后拉着行李箱、步伐不紧不慢的宁晚晚。

只是一个瞬间的动作,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然后,他便再未停留,在助理和不知何时出现的保镖的簇拥下,身影迅速消失在酒店的旋转门后,仿佛一滴水汇入了奔涌的河流。

宁晚晚拉着行李箱,走出电梯,站在熙攘的大堂中央。她看着那旋转门兀自转动,将外面刺眼的阳光和那个人的痕迹一并隔绝。

她微微垂下眼睫,拉起行李箱,走向了另一个方向的普通出口。

没有告别,没有对视,甚至连一句客套的“再见”都没有。

就像两条短暂交汇的线,在某个点用力碰撞后,带着各自留下的印记和尚未平复的震荡,沿着原本的轨迹,疾速驶向再无瓜葛的远方。

回到熟悉的城市,生活被新的工作填满。

那个短期综艺是个室内游戏类节目,节奏快,笑点多。宁晚晚作为飞行嘉宾,镜头不算多,但她反应快,配合度高,偶尔流露出的懵懂和认真,意外地制造了几个不错的效果,算是平稳完成。

工作间隙,她也会刷一刷手机。

《云深处》官微已经发布了首支预告片和一系列剧照。傅砚舟和她的那张竹林对峙剧照被广泛转发,评论里粉丝尖叫,路人期待,也有不少书粉讨论着角色贴合度。

她随手划过,没有点赞,没有评论,像处理其他任何一条工作相关的资讯一样平静。

偶尔,在深夜结束通告,坐着保姆车穿过流光溢彩的城市街道时,她会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有些许恍惚。

影视基地的日夜,酒店套房里昏黄的灯光,竹林间冰冷的露水,山洞里灼热的呼吸,杀青宴走廊上攥紧她手腕的力道和酒气……那些画面和感觉,隔着一段距离回望,清晰又模糊,真实得像昨天才发生,又遥远得像上辈子的梦。

她抬起手腕,对着车窗外流泻进来的光。皮肤光洁,那圈曾反复出现又消失的指痕,早已了无踪迹。

仿佛一切,都未曾留下任何物理的证明。

傅砚舟杀青后,立刻投入了一个早先定好的高奢品牌全球代言广告的拍摄,地点在欧洲某个古老的城市。

团队将他保护得很好,行程保密,流出的只有几张品牌方发布的、精修过的官方工作照。照片里的他,穿着剪裁完美的西装,站在充满历史感的建筑前,眼神疏离,气质矜贵,是大众最熟悉的、那个位于神坛之上的傅砚舟。

他似乎已经完全从《云深处》那段拍摄中抽离,变回了那个零绯闻、无瑕疵、只有作品和商业价值被反复提及的顶流。

只是,林薇敏锐地察觉到,傅砚舟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那种沉默,并非他惯有的、因不喜交际而生的冷淡,更像是一种……心不在焉的沉寂。

他会在拍摄间隙,对着窗外异国的天空长时间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却又并不点亮它。他会拒绝一些非必要的应酬,宁愿一个人待在酒店房间里。有次她进去送文件,发现他并没有在看剧本或者电影,只是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云深处》的剧本,翻到某一页,目光却没有焦点。

林薇什么也没问。她只是更加谨慎地过滤掉所有可能提及宁晚晚或者《云深处》拍摄细节的采访问题,将一切可能引发联想的苗头,提前掐灭。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淌。

《云深处》进入了紧张的后期制作阶段,宣传预热也逐渐升温。定档日期公布,播出平台确认,一系列宣传活动被提上日程。

不可避免地,作为男女主角,傅砚舟和宁晚晚的名字,再次被频繁地捆绑在一起。

某次傅砚舟参加一个商业活动,后台群访时,有记者小心翼翼地提问:“傅老师,和新人宁晚晚合作感觉如何?听说她在剧组非常努力。”

所有工作人员的心都提了一下。

傅砚舟站在话筒前,脸上是惯常的、没什么情绪的平静。他沉默了两秒,就在林薇几乎要出面打断时,他开口了,声音透过话筒传遍现场:

“宁老师是一位很认真、很有潜力的演员。”

标准,官方,挑不出任何错处。

提问的记者似乎有些失望,但也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

活动结束,回到车上。

傅砚舟摘下耳麦,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车内很安静。

忽然,他放在身侧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推送消息。

【《云深处》最新片花曝光!傅砚舟宁晚晚雪中诀别,虐心指数爆表!】

他紧闭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却没有睁开。

仿佛那亮起的光,和那行字,都与他无关。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载着他,驶向下一场早已安排好的、光鲜亮丽的行程。

城市另一端,宁晚晚刚结束一个杂志内页的拍摄,正坐在回家的车上。手机也收到了同样的推送。

她点开,看完了那段一分钟左右的片花。

风雪,玄衣,白衣,诀别,保重。

演的时候不觉得,此刻隔着屏幕看,竟真的有些荡气回肠。

她关掉视频,收起手机,转头看向窗外。

夜色深沉,路灯连绵成一条温暖的光带。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车窗上,氤氲开一小片模糊的湿痕。

很快,便消散不见了。

国际电影颁奖礼的红毯,星光灼灼,几乎要烧穿燕城的夜空。

闪光灯如同不会停歇的爆裂星云,将每一个踏上红毯的身影都炙烤得无所遁形。傅砚舟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黑色丝绒礼服,领口是简洁的温莎结,没有多余的配饰,却已然是全场焦点的中心。他步履从容,签名,停留,配合媒体拍照,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经过精密计算,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礼貌。

流程按部就班,奖项一一颁出。

直到最佳男主角的环节。

大屏幕上依次闪过提名者的镜头,当画面定格在傅砚舟于《云深处》中,慕容辰于雪中诀别那场戏的特写时,现场响起一阵压抑的低呼。那眼神里的痛与克制,被他演绎得入木三分。

颁奖嘉宾故意拖长了音调,制造着悬念。

“获得本届最佳男主角的是——”

短暂的停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傅砚舟!恭喜《云深处》,恭喜傅砚舟!”

雷鸣般的掌声瞬间席卷整个会场。

镜头死死锁住傅砚舟。他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微微颔首,与身旁的导演、制片拥抱致意,然后从容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礼服褶皱,稳步走向舞台。

聚光灯追随着他,将他笼罩在一片炫目的光晕之中。

他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那座沉甸甸的奖杯,握在掌心,微凉的触感。他走到立麦前,调整了一下高度。

全场安静下来,等待着他的获奖感言。

他先是对组委会、对剧组、对导演、对合作伙伴表达了公式化的感谢,声音透过音响传出,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将是一场标准得可以录入教科书的获奖感言时,他的话锋,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转。

“……最后,”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刺眼的灯光,精准地投向台下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坐着《云深处》剧组,而宁晚晚,正安静地坐在导演身侧,穿着一条并不算特别惹眼的淡紫色长裙。

她的身影落入他眼底的瞬间,他握着奖杯的指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几分。

全场屏息。

只见傅砚舟空着的那只手,突然抬起,抓住了颈间那系得一丝不苟的温莎领结,然后,在全世界无数直播镜头的注视下,用一种近乎粗暴的、与他平日冷峻形象截然不同的力道,猛地向外一扯!

领结松散开,丝质布料软塌地垂落,露出了他线条流畅的脖颈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宣告般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对着话筒,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会场每一个角落,也通过直播信号,传入了千家万户:

“报告,”他开口,用词古怪,带着点军人汇报般的正式,却又因他此刻微哑的声线和那个扯领带的动作,染上了浓烈的、近乎叛逆的色彩,“病情好了。”

现场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和窃窃私语!所有了解他、哪怕只是听说过他那个“秘密”的人,都瞬间听懂了他话中所指!

镜头疯狂地寻找着宁晚晚的方向。

而傅砚舟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那个角落,锁着那个在骤然成为焦点时,脊背微微僵直,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面部平静的女人。

他看着她,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光影造成的错觉。然后,他对着话筒,补上了最后一句,石破天惊——

“但只对傅太太……有反应。”

“轰——!”

整个会场,乃至整个网络世界,在这一刻,彻底炸开了锅!

傅太太?

哪个傅太太?

他什么时候有的傅太太?

无数问号伴随着爆炸性的信息量,几乎冲垮了所有社交平台!

镜头死死钉在宁晚晚脸上,试图从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答案。

宁晚晚坐在那里,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如同实质的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

傅砚舟站在高高的舞台上,隔着喧嚣的人群和刺目的灯光,与她遥遥对视。

他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看着她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涂着淡粉色唇膏的唇,看着她放在膝上、悄然攥紧的手指。

那一刻,他眼底深处,某种冰封已久的东西,似乎终于“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有灼热的光,从裂缝中,汹涌而出。

他不再看她,转而面向台下依旧处于震惊中的观众,举了举手中的奖杯,恢复了那副矜贵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当众扯领带、抛出惊天宣言的男人,只是众人的集体幻觉。

“谢谢。”

他微微鞠躬,干脆利落地结束了发言,转身,在更加疯狂闪烁的镁光灯和几乎要掀翻屋顶的议论声中,步履沉稳地走下了舞台。

留下一个被彻底引爆的现场,和一个被他轻描淡写却又无比强势地,拽入风暴中心的宁晚晚。

她坐在原地,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都褪了色,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只有舞台上那个已经空置的立麦,和空气中尚未散去的、他最后那句宣言的余音,在反复回荡。

只对傅太太……有反应。

傅太太。

她下意识地,轻轻蜷缩了一下手指。

指尖冰凉。

世界在耳边嗡鸣、炸裂,又仿佛被抽成真空。

宁晚晚僵在座位上,淡紫色的裙摆像一朵被骤然冻住的紫鸢尾。无数镜头化作贪婪的复眼,将她脸上每一丝最细微的波动都放大、剖析。她能感觉到身旁导演投来的震惊目光,能听到更远处传来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拍打着她的耳膜。

傅太太。

这三个字被他用那样一种方式,在这样一个场合,掷地有声地抛出来,砸得她头晕目眩,心跳失序。掌心沁出薄汗,指尖掐进柔软的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才勉强维持住面上摇摇欲坠的平静。

他疯了。

这是她脑海里唯一清晰闪过的念头。

台上的男人已经从容步下,被汹涌的人潮和闪光灯吞没。可他那句宣言,却像无形的锁链,牢牢缚住了她,将她钉在这万众瞩目的刑架上。

接下来的颁奖流程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到典礼结束的,只记得在工作人员掩护下离场时,通道两旁几乎要捅到脸上的话筒,和那些急切到变形的追问:

“宁晚晚小姐!傅砚舟先生口中的傅太太是您吗?”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是为《云深处》炒作吗?”

“请回应一下!”

她低着头,在助理和保安的簇拥下,一言不发,几乎是逃离了那个地方。

保姆车像一尾灵活的鱼,滑入夜色,试图甩开身后穷追不舍的狗仔车队。车内空气凝滞,经纪人握着发烫的手机,脸色铁青,电话一个接一个,应对着各方汹涌而来的质询和打探。

宁晚晚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城市的霓虹在她眼底拉扯出迷离的光带。她闭上眼,傅砚舟扯开领带时那决绝的神情,他看向她时眼底灼热的光,还有那句“只对傅太太有反应”的低哑嗓音,反复在脑海中冲撞。

手机在包里无声地震动着,不用看也知道是何种境地。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驶入一个高档公寓小区的地下停车场,绕了几圈,确认甩开跟踪后,才停在了专属电梯口。

“这几天千万别露面,也别回应任何东西,一切等公司评估后再说!”经纪人送她到电梯口,语气严肃地叮嘱。

宁晚晚点了点头,刷开电梯,走了进去。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以及外面世界正在掀起的滔天巨浪。

“叮。”

电梯到达顶层。

她走出电梯,指纹解锁公寓大门。屋内一片黑暗,寂静无声。她靠在门板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颁奖礼现场的喧嚣,镜头刺目的白光,傅砚舟灼人的目光,还有此刻网络上必然已经爆裂的舆论……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她将脸埋进膝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私人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不是工作号,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屈指可数。

她顿了顿,拿出来。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傅砚舟。

她看着那串数字,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颤抖。

震动固执地持续着,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得到回应誓不罢休的执拗。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几秒。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先传来的是一阵细微的电流杂音,然后,是他低沉喑哑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喘息,透过听筒,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开门。”

听筒里传来的两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窜过宁晚晚的四肢百骸。

开门。

他就在外面。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瞬,随即又疯狂地奔涌起来,撞击着耳膜。她甚至能透过听筒,隐约听到门外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呼吸声,与她自己的交织在一起,在这死寂的黑暗里清晰可辨。

她握着手机,指尖冰凉,没有动。

电话也没有挂断。两端都是沉默,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在无声地角力。

几秒,或者更久。

宁晚晚慢慢地、慢慢地从地毯上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挪到玄关。

透过猫眼,外面楼道感应灯的光线昏黄。

他果然站在那里。

没有看猫眼,只是微垂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表情。身上还是颁奖礼那身黑色丝绒礼服,只是领结彻底扯开了,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垂在身侧,指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在昏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金属光泽。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尊沉默的、带着夜露寒气的雕塑,与门内她的慌乱和无措,仅一门之隔。

宁晚晚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声声,沉重而急促。她看着猫眼里那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颁奖礼上他惊世骇俗的宣言,过往数月里那些深夜的僵持、冰冷的疏离、意外的触碰、滚烫的呼吸……无数画面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翻涌、碰撞。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尖颤抖着,按上了冰凉的电子门锁。

“嘀”一声轻响。

绿色的指示灯亮起。

门锁开了。

她没有立刻拉开,只是维持着按在门锁上的姿势,像是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门外,傅砚舟听到了那声轻微的电子音。

他垂着的眼睫猛地颤动了一下,插在裤袋里的手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隐现。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门板,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阻隔,看到门后那个让他失控、让他打破所有规则的女人。

他向前迈了一步。

几乎是同时,宁晚晚猛地用力,向内拉开了房门。

沉重的实木门扉开启一道缝隙,屋内黑暗的、带着她身上淡淡馨香的空气,与楼道里昏黄的光线和属于他的、清冽又危险的气息,瞬间交融。

两人隔着那道逐渐扩大的门缝,终于面对面。

没有灯光大亮,没有镜头追逐,只有楼道感应灯投下的、暧昧不清的光晕,勾勒着彼此的身影。

傅砚舟的目光,像沉甸甸的墨,瞬间攫住了她。那里面没有了颁奖台上的灼热宣告,也没有了平日片场的冰冷漠然,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某种破釜沉舟情绪的暗流。他的视线在她脸上贪婪地逡巡,从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到因紧张而轻抿的唇瓣,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寸模样都刻进骨子里。

他的呼吸,比电话里听到的更加清晰,带着一丝不平稳的粗重。

宁晚晚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她仰头看着他,胸口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疑问,所有的震惊,所有的无措,都堵在喉咙里。

傅砚舟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向前又逼近了一步,彻底跨过了门槛,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她。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地、自动地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将外面的一切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

玄关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和黑暗中,那双牢牢锁住她的、亮得惊人的眼眸。

他抬起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手。

指间夹着的,是一枚戒指。

造型简洁,在稀薄的光线下,折射出冷冽而璀璨的光芒。

他没有递给她,也没有任何询问。

只是用那双沉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笃定,在这片属于他们的、刚刚诞生的黑暗与寂静里,一字一句地,砸在她的心上:

“宁晚晚,我来……索取我的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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