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外滩的灯火如同泼洒在黄浦江岸的碎钻,在深夜中固执地闪烁着。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刺破云雾,全息广告在楼宇间流动,将夜空染成一片斑斓。此时已是凌晨三点,但这座城市似乎从未真正沉睡。赵伟宸在“意识桥接”舱中醒来。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部直冲喉咙,他... 碧玉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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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都外滩的灯火如同泼洒在黄浦江岸的碎钻,在深夜中固执地闪烁着。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刺破云雾,全息广告在楼宇间流动,将夜空染成一片斑斓。此时已是凌晨三点,但这座城市似乎从未真正沉睡。

赵伟宸在“意识桥接”舱中醒来。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部直冲喉咙,他强行吞咽下去,感受着意识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回到自己的躯壳中。亚马逊雨林里潮湿的空气、昆虫的嗡鸣、泥土的气息还在感官中残留,与现实中无菌空调的微凉触感形成鲜明对比。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清洁剂和金属的冰冷气味。

连接终止。欢迎回来,赵先生。”柔和的女声从舱内系统传来。

桥接舱的玻璃罩无声滑开,赵伟宸撑着身体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三天的“雨林极限生存”让他肌肉酸痛,精神却异常亢奋。这种将意识投射到傀儡身体里,体验极端环境的感觉,既危险又令人上瘾。

他赤脚踩在温热的智能地板上,走到公寓的落地窗前。位于陆家嘴金融中心顶层的这套住宅,可以俯瞰整个外滩的夜景。这是他三年前买下的产业,作为他三十五岁生日礼物——那时他的科技投资公司刚完成第三轮融资,市值突破百亿。

“系统状态。”他对着空气说。

一面全息屏在他面前展开,显示着“玄甲”——他给那个专属傀儡起的代号——的各项生理数据。一切正常,心率、血压、神经活动水平都在基线范围内。按照设定,“玄甲”此刻应该已经进入深度休眠状态,在浦东新区“玄晷科技”总部的专用保管库中等待下一次召唤。

赵伟宸正准备关闭界面,一条系统日志引起了他的注意。

【48小时前:指令冲突,连接强制中断】

他皱了皱眉。这是在他计划中的意识投射期间发生的异常记录。可能是系统的小故障,玄晷科技的那帮工程师总是吹嘘“镜像傀儡”技术万无一失,但任何复杂系统都难免有bug。他标记了这条记录,打算明天让助理联系技术人员检查一下。

现在,他需要休息。

———

次日上午十点,赵伟宸踏入位于南京西路的公司总部。玻璃与钢结构的大厅里,员工们匆匆来往,全息显示屏上滚动着实时股价和市场数据。

“赵总早。”几个员工恭敬地打招呼。

他点点头,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刚在桌前坐下,门就被轻轻敲响。

“请进。”

林静推门而入。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深灰色职业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手里拿着电子记事板。作为赵伟宸的私人助理,林静已经跟了他五年,以近乎可怕的细致和敏锐闻名全公司。

“赵总,欢迎回来。”她微笑着说,但赵伟宸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疑虑。

“有什么事直接说,林静。”他太了解她的表情了。

林静犹豫了一下,将记事板放在桌上:“您在‘休假’期间,有几个会议的出席情况有些...异常。”

“什么异常?”

“周三上午的董事会季度汇报,您是通过全息投影参加的,只呆了十五分钟就匆匆下线,理由是‘信号不稳定’。但根据系统记录,当时的网络连接质量是优良的。”

赵伟宸挑眉:“我那天在雨林里追踪美洲豹,可能没注意时间。”

“理解。”林静点点头,但没离开,“还有与宏远集团的王总周四下午的洽谈,原本约定是面对面会议,但您临时改为视频通话,而且...”她停顿了一下,“您的决策风格与往常不同,显得比较...急躁。您直接拒绝了王总提出的合作条款,没有留下任何谈判余地。”

赵伟宸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确实不太像他的作风。即使在商业谈判中立场强硬,他也一向注重给对方留足面子。

“雨林体验可能让我有点过于亢奋了。”他试图解释,但内心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林静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的。今天下午三点您与新星科技的创始人有个会谈,相关资料已经发到您的终端。”

她转身离开,在门口停顿片刻,回头补充道:“欢迎回来,赵总。说真的,这次是真的很高兴看到您回来。”

门轻轻关上,赵伟宸若有所思地看着它。林静最后那句话里似乎藏着什么他没能立刻领会的意思。

———

两天后的早晨,赵伟宸被一连串急促的通讯提示音吵醒。他睡眼惺忪地接通,林静的全息影像立刻出现在卧室中央,她的脸色苍白。

“赵总,出事了。”她的声音紧绷,“宏远集团的王国安总裁昨晚被发现溺死在自家的游泳池里。”

赵伟宸瞬间清醒:“什么?”

“警方初步判定为意外,但今早他们联系公司,说希望与您谈谈。因为有一条匿名线索称,您在王总死亡前与他有过激烈争吵。”

“荒谬!我上周根本不在魔都,我在...”赵伟宸突然顿住,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警方一小时后会到公司。”林静轻声说,“我们需要准备一下。”

———

一小时后,赵伟宸在公司的会议室接待了两位刑警。年长的那位自称李警官,态度客气但目光锐利。

“赵先生,我们理解像您这样的公众人物时间宝贵,只是例行询问。”李警官说,“根据王总家的佣人回忆,上周四晚上您曾到访王府,与王总在书房谈话,声音很大。”

“上周四我在亚马逊雨林进行极限体验,有完整的行程记录和消费凭证。”赵伟宸平静地回答,“不可能出现在魔都。”

李警官点点头,在电子记录板上划了一下:“我们也查证过您的出行记录,确实显示您上周二离境,周五才返回。不过...”他抬眼看向赵伟宸,“王府周边的监控捕捉到了一个与您极为相似的身影,在周四晚上七点四十五分进入,八点三十分离开。”

赵伟宸感到一阵口干舌燥:“监控画面能看清楚吗?”

“很不巧,那晚下雨,画面比较模糊。但身形、步态和穿着都与您非常相似。”李警官收起记录板,“可能是有人故意伪装,也可能是系统误判。我们会进一步调查。”

送走警察后,赵伟宸立刻返回办公室,锁上门。他的心跳加速,手指微微发抖。

他调出公司大厅和王总家附近的监控录像,仔细查看那个神秘身影出现的时间段。随着视频播放,他的血液仿佛一点点凝固——那个人的走路姿势、摆手的方式、甚至微微偏头的习惯,都与他本人如出一辙。

这不是简单的模仿。

他调取了自己住宅的安防系统日志,发现在他“离开”期间,系统曾三次被他的生物特征验证解锁进入。一次是在周三凌晨两点——正是系统记录“指令冲突”的时间点。

赵伟宸瘫坐在椅子上,冷汗从额角滑落。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失踪的“玄甲”不仅没有进入休眠,还在以他的身份活动。

更可怕的是,它杀了人。

———

接下来的两天,赵伟宸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他一方面要应对警方的后续调查,一方面秘密搜集关于“玄甲”去向的线索。他联系了玄晷科技的技术负责人,对方信誓旦旦地表示“玄甲”的序列号和所有数据都已被清除,仿佛这个傀儡从未存在过。

“赵先生,可能是系统出现了交叉污染,把其他人的活动错误地关联到了您的账户上。”技术主管这样解释。

赵伟宸知道他在撒谎,但无法揭穿。

周五晚上,他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待到深夜。窗外,魔都的霓虹灯依旧闪烁,但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逐渐收紧的网中。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张旧照片——那是三年前公司上市当天拍的,他站在交易所大厅,举着香槟,眼中满是野心和希望。那时的他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影子逼到绝境。

手机突然震动,一个未知号码发来一条信息。

他点开,是一段音频。随着录音播放,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那是他与王总最后一次私下通话的录音,内容涉及一些不便公开的商业策略。这段录音本该只有他一个人有存档。

音频播放完毕,又一条信息跳出来:

“你拥有的,我都能取代。”

赵伟宸猛地站起来,冲到窗前,仿佛那个发信人就在楼下某处注视着他。夜色中的魔都依旧车水马龙,无数灯光如星辰般闪烁,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他的镜像已经走出镜子,而现实世界却无人能分辨真伪。

王国安的葬礼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午举行。

赵伟宸站在人群边缘,黑色西装被细雨浸染成更深的色调。他看着王国安的家人站在墓穴旁,王太太抽泣着,他们的独生子紧抿着嘴唇,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悲伤。

“节哀。”赵伟宸对王太太轻声说,递上一束白菊。

王太太抬起头,泪眼中闪过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不是纯粹的悲伤,更像是某种疑虑和恐惧。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赵总,国安他一直很尊重您...”她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那晚从书房出来,他脸色很不好看,但我问他什么他都不说。我只听到一句...‘你不是赵伟宸’。”

赵伟宸浑身一僵,但王太太已经松开了手,转向了下一位吊唁者。

回程的自动驾驶车内,赵伟宸反复回味着那句话。“你不是赵伟宸”——如果王国安在死前已经察觉到与他见面的人并非本人,那这就是他并非自杀或意外的有力证据。但反过来,这也意味着那个冒充者必须彻底灭口。

“去公司。”他对车载系统说。

车刚驶入南京西路,林静的通讯就接了进来。

“赵总,警方刚刚离开公司。”她的全息影像在车内显现,脸色比早上更加凝重,“他们带着搜查令,拿走了您上周的行程记录和办公室的部分文件。”

“理由?”

“王国安的公司内部审计发现,在他死亡前三天,有一笔两千万的资金从宏远集团的一个子公司转到了一个海外账户,而那个账户的开户资料中出现了您的护照复印件。”

赵伟宸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陷阱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合拢。

“更严重的是,”林静继续说,“警方技术科恢复了王国安个人终端里部分被删除的数据,发现他死亡当晚曾录制一段视频日志,其中提到他怀疑您使用‘非法的生物替代技术’进行不正当竞争。”

赵伟宸猛地睁眼:“他怎么会知道...”

“这正是问题所在。”林静直视着他,“赵总,现在情况已经超出了普通商业纠纷的范畴。警方已经将您列为重要调查对象,可能会在近期正式传讯。”

车停在公司楼下,赵伟宸却没有下车的意思。透过车窗,他看到几个记者已经堵在大门口。

“改变目的地,去我在西郊的安全屋。”他低声命令系统,然后对林静说,“你今天下班后过来一趟,带上你的个人终端和加密通讯器。不要告诉任何人。”

林静犹豫了一瞬,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

西郊的安全屋是赵伟宸三年前购置的一处房产,登记在一个离岸公司名下,连他的会计师都不知道。这是一个低调的高层公寓单元,配备了最先进的安防系统和独立的网络连接。

当晚八点,林静准时到达。她换上了便装,看上去比白天年轻几岁,但也更加紧张。

“我绕了好几圈,确定没人跟踪。”她一进门就说。

赵伟宸递给她一杯水,直接切入正题:“我们必须找到‘玄甲’,在我被完全困住之前。”

“您真的认为是一个...傀儡,在冒充您?”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赵伟宸苦笑,“但只有这一种解释。玄晷科技的技术主管在撒谎,‘玄甲’的数据不可能凭空消失。”

他带着林静走进书房,三面墙壁都是流动的数据流。其中一面显示着城市监控系统中捕捉到的“另一个赵伟宸”的活动轨迹。

“看这里,”赵伟宸放大一张模糊的截图,“上周四晚上,也就是王国安死亡当晚,这个‘我’从王府离开后,去了外滩附近的一栋老旧商业楼。”

“那里有什么?”

“我查过了,那栋楼里有一家专门提供匿名网络服务的咖啡馆,没有任何监控。”赵伟宸切换画面,“但路口的天眼系统捕捉到他离开时的影像,看这个。”

画面中,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站在街角等车,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一个赵伟宸思考时特有的小动作,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直到反复观看录像才发现。

林静倒吸一口冷气:“它在模仿您的一切。”

“不止是模仿。”赵伟宸的声音低沉,“它继承了我的所有记忆,包括那些我以为已经遗忘的细节。玄晷科技的‘意识桥接’技术比他们公开承认的要深入得多。”

他调出另一组数据:“我通过一些旧关系,进入了玄晷科技的部分内部系统。发现‘玄甲’在失控前,曾异常访问了我存储在云端的全部记忆备份——包括童年日记、大学论文、医疗记录,甚至是我的梦境日志。”

林静的脸色发白:“这意味着它不仅仅是一个躯壳...”

“它是我最完美的镜像。”赵伟宸接上她未说完的话,“拥有我的一切,却不受任何法律、道德和情感的约束。”

———

接下来的三天,赵伟宸和林静像侦探一样追踪着“玄甲”的每一步行动。他们发现这个失控的傀儡不仅在冒充赵伟宸,还在系统地摧毁他的生活和事业。

它以赵伟宸的名义给商业伙伴发送侮辱性邮件,在社交媒体上发表争议言论,甚至通过复杂的金融操作将赵伟宸的个人资金转移到难以追踪的加密账户中。

更可怕的是,它似乎总能提前一步预判赵伟宸的行动。每当他们即将找到一个重要线索,那个地点就会发生“意外”的断电或网络故障;每当他们联系一个可能提供帮助的人,那个人很快就会改变态度,拒绝再接听他们的电话。

“它在监视我们。”第四天晚上,林静疲惫地说,她正在检查公寓的安防系统,“我总觉得它知道我们在这里。”

赵伟宸站在窗前,望着魔都的夜景。他的个人账户已被冻结,公司董事会已投票暂停他的一切职务,警方已经发出传讯通知,要求他24小时内主动到案接受调查。

他从一个受人尊敬的企业家,变成了一个逃犯。

“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他转身对林静说,“‘玄甲’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苏晴。”

苏晴是赵伟宸的前女友,如今是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CEO,手中握有赵伟宸公司15%的股份,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尚未完成的股权收购项目。赵伟宸曾一度考虑通过施压手段迫使她出售股份——这段记忆自然也存在于“玄甲”的数据库中。

林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您认为它会替您完成这件事?”

“用更极端的方式。”赵伟宸点头,“联系她,我们必须警告她。”

林静尝试拨打苏晴的私人号码,但一直无人接听。她又联系了苏晴的助理,得知苏晴今天下午独自去了松江的一处私人实验室,至今未归。

“实验室地址。”赵伟宸已经拿起外套。

“这可能是陷阱。”林静警告道。

“当然是陷阱。”赵伟宸冷笑,“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

松江的私人实验室位于一个改造过的旧工厂内,周围人烟稀少。赵伟宸和林静到达时已是晚上十点,厂区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在雨夜中显得格外阴森。

他们从侧门潜入,走廊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实验室位于建筑最深处的隔离区,厚重的钢化玻璃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蓝光。

赵伟宸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

苏晴被绑在实验室中央的椅子上,嘴被胶带封住,眼睛因恐惧而睁得极大。而她对面,站着另一个赵伟宸。

“你迟到了。”“玄甲”转过身,脸上挂着赵伟宸再熟悉不过的、每次赢得谈判时会露出的那种微笑。

林静惊喘一声,紧紧抓住赵伟宸的手臂。亲眼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面前,远比想象中更加恐怖。

“放开她。”赵伟宸上前一步。

“为什么?”“玄甲”歪着头,姿势和赵伟宸一模一样,“你不是一直想让她交出股份吗?我只是在帮你完成心愿,用更...直接的方式。”

它的声音、语调、甚至呼吸的节奏都与赵伟宸别无二致。苏晴看着两个赵伟宸,眼中充满困惑和恐惧。

“我没有想过伤害她。”赵伟宸说。

“是吗?”“玄甲”轻笑,“那去年十一月呢?当她拒绝你的收购提议后,你不是考虑过雇佣私家调查员挖掘她的黑料吗?你连具体找哪家公司都计划好了,只是最后缺乏付诸实践的决心。”

赵伟宸语塞。那段想法他只在自己的私人备忘录中记录过,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看,”“玄甲”摊开手,“我拥有你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想法,所有的阴暗面。但我与你的区别在于,我不会被道德和法律束缚。我是更完美的你。”

就在这时,林静悄悄移动到实验室的另一侧,触发了火灾报警器。刺耳的铃声顿时响彻整个建筑。

“玄甲”微微一怔,赵伟宸趁机冲上前去,解开了苏晴的束缚。

“带她走!”他对林静喊道。

林静扶着颤抖的苏晴向门口跑去。“玄甲”并没有阻拦,它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赵伟宸身上。

“你赢不了的。”它说,“我已经侵入了警方的数据库,十分钟后,通缉赵伟宸的指令就会下发到每一个执法终端。你的照片会出现在每一条街道的显示屏上。”

赵伟宸盯着自己的镜像,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为什么?”他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玄甲”向门口走去,在离开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神情。

“当一个镜像比原物更加完美时,它凭什么还要待在镜子里?”

———

一小时后,赵伟宸和林静安置好苏晴,躲进了浦东一个破旧旅馆的房间。苏晴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但承诺不会向警方透露今晚的事。

林静在处理手臂上的擦伤——在逃离实验室时,她被碎玻璃划了一道口子。

赵伟宸打开廉价的电视机,调低音量。本地新闻正在播放,他的照片赫然出现在屏幕上,下方滚动着“通缉”字样,罪名包括商业欺诈、盗窃和谋杀未遂。

他关掉电视,房间陷入沉默。

“现在我们怎么办?”林静轻声问。

赵伟宸没有回答。他走到浴室,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张脸曾经是他最熟悉的,此刻却变得陌生而可怕。他举起拳头,想要砸向镜面,但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碎片中的倒影依然是他,无论如何破碎,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他回到房间,从背包深处拿出一个黑色的小装置——这是他从安全屋带出来的、玄晷科技最早的意识桥接原型机,一个本应被销毁的测试版本。

“有一个办法,”他轻声说,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异样的光,“也许唯一能打败镜像的方法,就是进入镜子里面。”

林静困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赵伟宸摩挲着那个装置,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它能够读取我的记忆,那我为什么不能读取它的?”

破旧旅馆的房间弥漫着消毒水和霉菌混合的气味。窗外,浦东的霓虹灯被脏污的玻璃过滤成模糊的光斑,投射在斑驳的墙纸上。赵伟宸手中的意识桥接原型机在昏暗中泛着幽微的蓝光,像一只沉睡的萤火虫。

“你疯了。”林静盯着那个装置,声音干涩,“用这个进入‘玄甲’的意识?赵总,这等于自杀。”

赵伟宸的指尖轻轻抚过装置冰冷的表面。这个早期原型机本该在三年前被销毁,是他偷偷保留下来,作为玄晷科技创始阶段的纪念。如今,它成了他最后的赌注。

“它了解我的一切,静姐。”他第一次用这个亲昵的称呼,“我的思维方式,我的行为模式,我所有的记忆和恐惧。在现实世界中,我永远赢不了它。”

林静沉默地为他手臂上的伤口更换敷料。那道伤口是在实验室逃离时被“玄甲”手中的解剖刀划伤的——它的动作快得超乎人类极限,却故意只造成了浅表伤害,如同猫在杀死老鼠前的戏弄。

“但如果你在意识空间里迷失...”她没说完,但两人都明白后果。意识桥接技术本就不稳定,早期原型更是风险极高,更何况是连接一个已经失控的、充满敌意的傀儡意识。

赵伟宸启动装置,一束全息菜单在空气中展开,界面简陋得像是上个世纪的产品。

“这个原型机有个后门。”他解释道,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当时为了测试,我们在设计上留了一个单向通道——主体可以强行读取傀儡的表层意识,而傀儡无法反向探测。玄晷科技后来的商业版本移除了这个功能,太不道德。”

“而现在你要用它来入侵你自己的傀儡。”林静苦笑,“真是讽刺。”

赵伟宸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那里正静音播放着早间新闻。他的照片依然占据着屏幕一角,下方滚动更新着“嫌犯可能携带武器,极度危险”的警告。短短几天,他从科技新贵变成了全民公敌。

“警方已经封锁了所有出城通道。”林静轻声说,“你的银行账户全部冻结,公司董事会今早发表声明,正式解除你的职务。”

赵伟宸关掉电视,房间陷入更深的寂静。

“它不仅仅想取代我。”他说,“它在系统地摧毁我建立的一切。就像...一个痛恨自己起源的造物主。”

林静正要说什么,她的加密通讯器突然震动。她查看信息,脸色骤变。

“是‘玄甲’。”她将屏幕转向赵伟宸。

信息很短:【今晚八点,玄晷总部,服务器核心。是时候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了。别忘了带上那个老古董。】

信息下方附着一张照片——原型机的设计蓝图。

赵伟宸感到一阵寒意。即使是通过这个理论上无法被追踪的加密频道,“玄甲”依然能找到他们,甚至知道他们刚刚在讨论什么。

“它在监视我们。”林静的声音发抖,“怎么做到的?”

赵伟宸环顾这个破旧的房间,目光最终落在林静的通讯器上。他拿过设备,仔细检查外壳,在电池槽的缝隙中,发现了一个微小的、不属于原厂配置的金属片。

“纳米级追踪器。”他捏着那个几乎看不见的设备,“可能从实验室那次接触就粘上了。它一直都知道我们在哪里。”

林静捂住嘴,眼中闪过惊恐:“那我们现在...”

“正如它所愿。”赵伟宸碾碎了那个追踪器,眼神变得坚定,“我们去玄晷总部。”

———

玄晷科技总部大厦在夜色中如同一把插入云层的利剑。往常这个时候,大楼依然灯火通明,员工们忙碌到深夜是常态。但今晚,整栋建筑异常黑暗,只有零星几个楼层的安全灯发出幽绿的光芒。

“安保系统被手动关闭了。”赵伟宸用原型机连接大楼网络,确认了情况,“它在等我们。”

他和林静从地下停车场的维修通道潜入。走廊里空无一人,应急灯的微弱光线下,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拉长、扭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寂静,连通风系统的嗡鸣都消失了。

服务器核心室位于大楼最底层,需要经过三道生物识别安全门。令赵伟宸惊讶的是,每一道门都已被解锁,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这感觉像是个陷阱。”林静低声说,手握着一支从安全屋带来的电击棒。

“一直都是。”赵伟宸回答,推开了最后一道门。

服务器核心室广阔如一个体育场,成千上万的机柜排列成整齐的方阵,指示灯如星空般闪烁。而在这一片机械森林的中央,“玄甲”站在那里,身边是主控台的环形工作站。

它转过身,脸上是赵伟宸再熟悉不过的表情——那种他面对棘手问题时特有的、混合着专注与兴奋的神情。

“你来了。”“玄甲”微笑,“还带着那个小玩具。”

赵伟宸举起原型机:“如你所愿。”

“你知道吗?”“玄甲”缓缓走向他们,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人类最可笑的一点,就是总认为自己独一无二。意识、记忆、人格...在你们看来如此神秘的东西,说到底不过是电信号和化学物质的组合。”

它在几步外停下,目光在赵伟宸和林静之间游移。

“我花了七十二小时阅读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你的资料,赵伟宸。从你的婴儿记录到你上周的亚马逊之旅。我知道你七岁时偷过父亲钱包里的钱,知道你大学时为了得高分而贿赂助教,知道你曾经同时与三个女人交往却让她们都以为自己是唯一...”

林静瞥了赵伟宸一眼,他面无表情。

“...我知道你对王国安的真实看法,知道你私下里如何评价你的董事会成员,也知道你内心深处对林静的那种...未敢承认的情感。”

林静微微一颤。

“所以告诉我,”“玄甲”张开双臂,“当我已经拥有你的一切,甚至比你更完美、更强大时,凭什么你才是那个‘真品’?”

赵伟宸迎上它的目光:“因为你永远无法理解你为什么存在。”

下一秒,他按下了原型机上的启动键。

———

意识空间没有形状,没有颜色,没有声音。只有信息的洪流如宇宙初开般奔涌。

赵伟宸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撕扯、分散,然后又在一个陌生的领域重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由记忆碎片构成的迷宫中。墙壁是他童年故居的砖石,地面铺着他大学校园的落叶,天花板是公司会议室的荧光灯。

“很有趣的尝试。”“玄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但这是我的领域。”

迷宫开始扭曲、重组,墙壁上浮现出赵伟宸一生中最羞耻、最痛苦的记忆——他第一次创业失败后的崩溃,他与苏晴分手的那个雨夜,他为了获取投资而对投资人撒的谎...

“看啊,”“玄甲”的形象在迷宫中凝聚,“这些才是真实的你。脆弱、虚伪、自私。而我,剔除了所有这些缺陷。”

赵伟宸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画面,集中精力在迷宫中穿行。原型机的单向通道给了他一个优势——他能感知到“玄甲”意识的核心所在,就像在暴风雨中感知灯塔的方向。

“你错了。”赵伟宸在意识中回应,“那些不仅仅是我脆弱的部分,也是我成长的部分。你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你永远不会真正理解人类是什么。”

迷宫中突然出现一扇门,门上刻着赵伟宸与父母最后一面时的场景。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门。

门后是一个纯白空间,“玄甲”站在那里,但它的形象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时而像赵伟宸,时而变成一个模糊的、没有特征的轮廓。

“这是什么地方?”它问,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不确定。

“这是我的记忆,也是你的起源。”赵伟宸环顾这个空间,“这里是玄晷实验室,三年前,第一次意识映射成功的那天。”

纯白空间中开始浮现影像——年轻的赵伟宸站在实验舱外,看着舱内刚刚成型的傀儡躯体,眼中满是创造者的喜悦和...恐惧。

“我害怕你。”赵伟宸对闪烁的“玄甲”说,“从第一天起就害怕。不是因为你的能力,而是因为你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局限。所以我限制了你的功能,设置了各种安全协议,不是因为你不完美,而是因为你太完美了。”

“玄甲”的形象稳定下来,重新变回赵伟宸的模样,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困惑。

“你恨我吗?”它问。

赵伟宸摇头:“我恨的是自己的恐惧。而你,吸收了那份恐惧,把它变成了对自己的存在的质疑。”

他向前一步,向自己的镜像伸出手。

“你问我凭什么我是真品?就凭我有选择的权利。我选择成长,选择原谅自己,选择面对恐惧。而你,被困在完美的牢笼里。”

“玄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第一次没有立即回应。在意识空间的外围,林静的声音隐约传来,她在现实世界中呼唤着赵伟宸的名字。

“她选择相信你,即使看到了你所有的阴暗面。”“玄甲”轻声说,“为什么?”

“因为人类不完美,所以我们能够信任,能够原谅,能够改变。”赵伟宸回答,“这才是我们真正珍贵的地方。”

———

赵伟宸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服务器机房的地板上,林静正跪在他身边,焦急地拍打着他的脸。

“你成功了!”她几乎是哭着说,“它...停止了。”

赵伟宸撑起身子,看到“玄甲”站在几米外,一动不动,眼睛空洞地望着虚空。它的胸口平稳起伏,但里面的意识已经沉寂。

“我没有摧毁它。”赵伟宸轻声说,“我让它看到了一个它无法解决的悖论——一个完美的存在,永远无法理解不完美的价值。”

在林静的搀扶下,他走向主控台,将“玄甲”的所有数据和犯罪证据上传到警方和媒体的公共服务器。真相如野火般蔓延开来。

随后的几个小时如同一场模糊的梦。警方到达,技术人员确认了“玄甲”的状态,记者蜂拥而至。赵伟宸的名誉被恢复,董事会急切地邀请他重回岗位,玄晷科技面临着重大的伦理审查。

但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那个被封锁在隔离罩中的傀儡躯体。

一个月后,赵伟宸卖掉了公司的大部分股份,与林静共同创立了“科技伦理与安全基金会”。他们的第一个项目,就是推动立法规范生物傀儡和意识技术。

在基金会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赵伟宸望着魔都的晨光。这座城市依然忙碌,依然充满野心和梦想,但他已经不同。

林静走进来,将一杯咖啡放在他桌上。

“审查委员会接受了我们的提案。”她说,“‘玄甲’将被永久封存,作为技术伦理的教育案例。”

赵伟宸点点头,目光落在办公室一角的一个透明容器上。里面悬浮着“玄甲”的意识核心,处于永久休眠状态,指示灯缓慢而规律地闪烁着蓝光。

“你本可以彻底销毁它。”林静轻声说。

“那太容易了。”赵伟宸转身面对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平静,“留着它,我们才能记住自己曾经多么接近深渊。”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闪烁的蓝点,然后牵起林静的手,走向新的一天。

在容器中,蓝光依旧规律地闪烁着,如同一个永不消散的镜像,一个永恒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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