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

三个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林默的瞳孔，穿透视神经，直抵大脑深处，引发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眩晕。

是他！

评估报告的医生，竟然是陆天明？！

这怎么可能？！陆天明是国安部的特别调查员，不是精神科医生！他有什么资格出具医疗诊断？这不合规，不合理！

但紧接着，一股更深的、粘稠的寒意包裹了他。在这个现实可以被篡改的世界里，“合规”和“合理”还有什么意义？

这份空白的、等待签名的报告，是不是意味着，陆天明早就准备好了这份“诊断”，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签下名字，将他正式定性为“精神病人”？一旦盖上这顶帽子，他所说的一切，他所坚持的一切，都将彻底失去公信力。他将从一个危险的知情者，变成一个无害的、需要被管控的疯子。

完美的社会性抹杀。

比物理上的清除更加彻底，更加残忍。

林默的手指死死抠住平板电脑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仿佛整个房间的空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陆天明那三个字带来的巨大压力。

偏执的藤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滋长、缠绕，几乎要勒断他的呼吸。

陆天明知道“深渊”，知道GDEAR条例，他的抽屉里有几何纹身的文件，现在，他又即将成为判定自己精神状态的“医生”……

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几乎不容置疑的结论：陆天明，就算不是“深渊”的核心成员，也绝对是深度参与者！他之前的种种表现——否认、怀疑、甚至那一丝看似真诚的困惑和拉拢——全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目的就是为了麻痹他，掌控他，最终……处理他。

合作？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猛地将平板电脑扔在床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毒物。他站起身，在狭小的休息室里焦躁地踱步，目光如同被困的野兽，锐利而警惕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很“安全”？陆天明口中的“安全”，意味着什么？是保护他不被外界伤害，还是……确保他无法逃离这个精心打造的囚笼？

被监视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过。

他走到墙壁边，用手指轻轻敲击。声音沉闷，似乎是实心墙体。他检查窗户，窗户是封死的特种玻璃，外面装着坚固的防盗网，纹丝不动。天花板是集成吊顶，看起来没有缝隙。通风口很小，覆盖着致密的金属网。

标准的软禁设施。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监视远不止于此。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注视感”，与他之前在观测站里感受到的如出一辙，只是更加隐蔽，更加……制度化。

是摄像头？窃听器？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基于意识或存在的监控手段？

他回想起苏眠录音中的警告：“小心陆天明！他不一定是敌人，但他所效忠的系统，可能已经被‘深渊’渗透！”

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陆天明所效忠的“系统”，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这个“生物制剂研究所”，这个灰色小楼，很可能就是“深渊”渗透现实世界的一个据点，或者说……一个“观察前哨”？

而自己，就是被放在这个前哨里，等待观察和解剖的实验品。

他必须逃出去。在陆天明正式签署那份报告，在他被彻底剥夺所有权利和话语权之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停止无意义的踱步。他需要计划，需要利用手头有限的一切。

他重新拿起那个平板电脑。屏幕上的签名依旧刺眼。他尝试操作，发现除了那个诡异的、能显示倒计时和空白报告的界面之外，平板的大部分功能仍然被医院系统限制着，无法安装新软件，无法访问大部分网站。

但是……文件管理功能似乎还能用。

他点开文件管理器，仔细浏览着系统自带的文件和缓存。大部分是医院的宣传资料和一些基础的医疗数据模板。忽然，一个不起眼的、命名为“Log_temp”的缓存文件夹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文件夹的时间戳，显示是今天，就在他来到这个“研究所”之后。

他点开文件夹，里面是几段零碎的、似乎是系统自动记录的错误日志或者调试信息。代码杂乱，大部分他看不懂。但其中几行重复出现的字符串，让他瞳孔一缩：

...SENSOR_NEURO_ACTIVITY_ABNORMAL...

...PATTERN_RECOGNITION: THETA_WAVE_COHERENCE_DEVIATION...

...FLAG: POTENTIAL_ANOMALY_CARRIER...

神经活动异常……θ波一致性偏差……标记：潜在异常携带者……

这是在……监测他的脑波？！

这个平板电脑，或者说这个房间里的某个系统，正在实时监测他的大脑活动？！将他标记为“潜在异常携带者”？

难怪陆天明那么笃定地提及PTSD，他们可能根本不需要传统的心理评估，直接通过神经信号就能判断他的“异常”状态！

这已经不是监视，这是从生理层面上的剖析和定性！

他感到一阵反胃和愤怒。自己就像一只被插满管子的实验动物，所有的思维和情绪，都在被无情地扫描、分析、打上标签。

他强压下砸掉平板的冲动，继续翻看日志。在另一段更混乱的代码中，他捕捉到了一个看似是内部网络IP地址的片段，后面跟着一个路径：/surveillance_feed/room_734/。

Room 734？

他猛地抬头看向房门。门上没有任何编号。

734……这个数字再次出现了！苏眠的数据序列是S-M-734，那份空白报告的编号也是734！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这个房间，就是734！他是被观察的“异常体”！

那个IP地址和路径……是否是监控视频流的访问地址？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他无法直接逃离这个房间，但他或许可以……窥视一下监视者？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

他尝试在平板的浏览器地址栏里输入那个IP地址和路径。浏览器显示连接错误。显然，这个平板被限制访问内部网络。

怎么办？

他的目光落在了神经接口头戴上。这个头戴是为了连接“迷你溯源”的，现在设备烧毁了，但它本身是否还保留着一些基础的、与平板电脑蓝牙连接的功能？或许能绕过部分网络限制？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开平板的蓝牙设置，同时将神经接口头戴靠近。

“滴。”

一声轻响，蓝牙列表里出现了一个新的设备，名称是一串乱码。

连接！

竟然成功了！

连接后，平板弹出一个提示：“检测到外部生物信号放大器，是否授权访问高级诊断模式？”

高级诊断模式？他立刻点击“是”。

屏幕界面一变，不再是僵硬的医院系统，而是一个更加复杂、带着科研仪器风格的界面，上面显示着各种他看不太懂的生物电信号参数曲线——正是实时监测他脑波的那些数据！

而在界面的一个角落，有一个不起眼的、写着“辅助数据流”的标签页。

他点开那个标签页，里面赫然是一个视频播放器窗口！窗口里显示的，正是他现在这个休息室的实时监控画面！角度是从房间右上角俯拍，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地收录在内！

他看到了自己坐在床边，低着头，看着平板的背影。

果然！无处不在的监视！

但他没有惊慌，反而仔细研究起这个播放器界面。界面很简单，只有播放/暂停、音量、以及一个……小小的列表图标。

他点开列表图标。

一个下拉菜单展开，里面列出了十几个不同的视频源选项！

room_734_cam1 (当前视图)

room_734_cam2_infrared (红外视图)

corridor_north

corridor_south

office_luming (陆天明办公室？！)

observation_room_alpha

lab_zone_b

……

他的心狂跳起来！他不仅能看到自己的监控，还能看到外面的走廊，甚至……陆天明的办公室！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是那个神经接口头戴带来的权限提升？还是系统的一个漏洞？

他毫不犹豫地点选了 office_luming。

视频画面瞬间切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陆天明办公桌的一角。然后，画面调整，看到了陆天明的侧影。他正坐在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似乎在查阅什么资料。他的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笔，左手……则放在桌面上。

林默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陆天明的左手手腕上。

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手表，没有手链，也没有……那个几何纹身。

未来碎片中，按下按钮的那只左手，不是陆天明的？

那抽屉里的纹身文件是怎么回事？他如果不是执行者，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就在林默紧紧盯着屏幕，试图获取更多信息时，办公室里的陆天明似乎接到了某个通讯。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听了几句，脸色陡然一变。

由于监控没有声音，林默只能通过唇语和表情判断。

陆天明的嘴唇快速翕动着，似乎在重复某个词。林默集中全部精神，试图解读。

“……确认……‘载体’……情绪波动……峰值……”

载体？是指他吗？

陆天明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惊惧？他对着电话那头快速下达着指令。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拉开抽屉——正是林默之前瞥见有纹身文件的那个抽屉——从里面取出的，却不是文件，而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闪烁着蓝色指示灯的黑色金属装置。

他拿着那个装置，快步走向办公室门口。

他要去哪里？要来734房间吗？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必须立刻切断连接，不能让对方发现他侵入了监控系统！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点击退出键的瞬间——

监控画面中的陆天明，在走到门口时，脚步突然顿住了。

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直地……射向了摄像头！

透过冰冷的监控屏幕，陆天明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精准地、毫无偏差地，与正在窥视他的林默，对上了！

他知道了！

他知道我在看他！